《人类学学报》
法医人类学家是做什么的,他们如何看待死亡
苏·布莱克每天都要面对死亡,作为一名法医人类学家,她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实验室中的普通人骸骨、墓地、暴力、谋杀、分尸现场,以及因战争、事故或自然灾害引发的大规模死亡事件。
在这本书中,她为我们揭示了她亲眼见证的死亡的不同面目,通过自己参与的真实案例探索了法医学科的发展与进步,也讲述了法医人类学这一学科对其工作及生活的影响与感悟。
苏·布莱克(SueBlack),女爵士,世界范围内具有影响力的解剖学家、法医人类学家。曾任邓迪大学法医科学研究中心主任。现为兰卡斯特大学副校长,主要负责公众参与工作。
1999年,她带领英国法医小组在科索沃搜集战争犯罪证据。2004年印度洋海啸之后,她是率先到达泰国的法医人类学家之一,为那里的死难者鉴定身份。苏·布莱克也经常出现在媒体上,她的日常工作被拍摄成纪录片,在BBC第二台播出的《历史疑案》(HistoryColdCase)中也有表现。
2016年英国女王生日之际,她被授予大英帝国司令勋章,以表彰她在法医人类学方面的杰出贡献。
导言法医人类学家到底是做什么的
生命中的最大损失不是死亡,而是当我们活着时就在我们心中死去的东西。
诺曼·卡森斯,政治记者(1915—1990)
关于人类生存的各个方面,大概死亡及其相关之事是充斥着最多陈词滥调的。死亡成为邪恶的化身,是疼痛和不幸的先声,是在阴影中出没、猎获的捕食者,是夜间险恶的窃贼。我们给她安上不祥的恶名:冷酷的割麦人、无差别的轧路者、黑天使、苍白骑士。我们把她画成藏在黑色连帽斗篷里的残破骷髅,舞弄着一把置人于死地的镰刀,她只需一挥,就将我们的灵魂从身体中带走。有时她是一个长着羽毛的黑色幽灵,凶恶地在上空盘旋,我们只能蜷缩在角落而毫无还手之力。在许多区分了名词性别的语言(如拉丁语、法语、西班牙语、意大利语、波兰语、立陶宛语、挪威语)里,死亡是阴性名词,但她却常被描绘成一个男人。
尖刻地对待死亡很容易,在现代世界,她已经成为一个与我们敌对的“陌生人”。人类取得了无数成就,但要对生与死的复杂关联做解释,我们并不比几百年前进步多少。在有些方面,我们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理解死亡。我们大概已经遗忘死亡是什么,她的目的是什么,我们的先人可能把她看作朋友,我们则把她当作不受欢迎的邪恶对手,要躲着她,或者令她臣服——越久越好。
对于死亡,我们的默认态度是要么丑化她,要么神化她,有时在这两端之间摇摆。不管是哪种态度,不到万不得已我们都不愿提及她,免得一提她就会靠得更近。生命是轻盈、美好和幸福的,死亡是黑暗、邪恶和悲伤的。善与恶,奖与惩,天堂与地狱,光明与黑暗——我们具有那种林奈式的分类喜好,将生和死干脆划分为对立的两头,于是就安心地怀抱着对错分明的幻象,却可能不公平地将死亡驱赶到黑暗中去。
结果我们开始畏惧死亡,仿佛她会传染,要是吸引了她的注意,她就会在我们还没准备好停止生命之前来到我们面前。我们要么虚张声势地演绎,要么取笑她来麻木自己,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恐惧。但是其实我们知道,当自己的名字排在她手里名单的首位时,我们是笑不出来的,她最终总会叫到我们的名字。所以在很小的时候,我们就懂得对死亡抱着虚伪的态度,一面嘲弄她,一面深深地敬畏她。为了将她的利刃磨钝,缓解痛苦,我们习得新的语言。我们说“失去”了某人,悄悄谈论他们的“逝去”,用庄重尊敬的语调和其他人一同哀悼一位所爱之人的“离去”。
我没有“失去”父亲——我完全知道他在哪儿。他埋在因弗内斯城里的唐纳赫里奇公墓,在殡仪员比尔·弗雷泽给的一个可爱木匣子里。父亲本人也会喜欢那匣子,不过他可能会觉得它太贵了。我们把他放进地上的一个洞穴里,放在他父母快要散架的棺材上,那两具棺材现在盛的不过是他们的骨头和死时仅剩的几颗牙齿。父亲没有逝去,没有离开,我们没有失去他:他就是不再呼吸了。其实他最好是什么地方也没有去,不然他惹了大麻烦,太不为人着想了。他的生命消失了,世界上的任何委婉修辞都没法把生命带回来,没法把他带回来。
我在一个规矩严格、毫无废话的苏格兰长老教会家庭长大,我们把铁锹叫作铲子,经常把同理心和感伤看作弱点,这种教养令我务实、不顾颜面,成为一个实务者,一个现实主义者。论及生死之事,我没有什么误解,讨论时也尽量诚实坦率,但这并不是说我就毫不介怀,面对他人的生死时没有痛苦、哀恸,没有同情。邓迪大学的菲奥娜牧师总能启迪人心,她曾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:“在安全距离外说温柔的话,带不来一点安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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